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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www.biqugela.org,相思行歌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切,开心地在雾蒙蒙中去买豆浆。

    豆浆店在内巷口,浆汁冒着白烟,大铁筒烙着芝麻烧饼。涵娟正要过马路时,瞧见一群身穿制服的清洁队员,而承熙赫然在其中,拿着长扫帚清理垃圾。

    他也看到她了,在清晨湿濡的白茫蔑两人相对。仿佛原本在不同时空的人,因某种失误而瞬间一瞥,成了天上的禁忌,人间的错愕。

    一场梦吧?涵娟能做的,就是像电影的剪接,转身假装那一幕不存在,直直走回家,连豆浆也忘了买。以后她不断回忆起这个片段,转身是错的吗?若无其事地打招呼和假装不认识,哪一种伤害比较小呢?

    那天在松山机场她始终模模糊糊的,没有初次看到庞然飞机的喜悦,礼宾车上的领袖,她也只注意到高大的艾森豪,而忽略了较矮的蒋总统。

    总之,为承熙伤心的感觉,盖过了那一日中、美重要的外交事件。

    承熙也是领袖级的人物,应该在司令台上指挥全校升旗做体操、在各道路当纠察总队长、篮球队最佳长射手他当在种种风光之中,怎么能屈居清洁队的一员呢?

    她并非轻视那些人,只是器宇出众的承熙绝不属于他们。她小小的心灵,就因他的“沦落”而充满无法形容的疼惜。更遗憾的是,他若是摩西王子,她也不是埃及公主,完全没有帮忙他逃离内巷的富贵力量。

    当知道他考上附中时,私心里比她自己上市女中还高兴。

    她要升学是坚定的,没有人告诉她读书的重要性,好像天生就在她的血液里。伍家也有一些争执,伍长吉一向顺着女儿,反对都来自金枝。

    金枝老一辈观念,认为女人识字已够奢侈,要再读初中是有钱人家的玩意。那年夏天她吵得很厉害,还诅咒发誓说:“不是我后母心坏,阿娟若是我亲女儿,早送去工厂做女工了!”

    有几回,伍家夫妻还真打起来。后来金枝去永恩医院看病,朱老师的丈夫邱纪仁医生问一句:“你怎么不让伍涵娟念初中?她是个优秀孩子,不念很可惜。”

    天寿!英俊斯文的邱医生可是她的偶像,她发现自己的坏名声已越过塯公圳传这么远,才吓得敛声。

    涵娟当时对继母有着青春期叛逆的怒意,从不视之为母亲,也不把金枝娘家的人放在眼里。要到多年后,才明白继母待她并不差,只是知识有限又嫉妒丈夫宠疼她,才常唠叨埋怨。

    涵娟读市女中的消息在街坊喜气地传着,同时间相反的方向,人们却叹息着承熙去铁工厂的事。

    大人的世界对涵娟而言仍诡异难解。承熙表现得如此杰出,学校曾把他捧得高高的如人中之龙,为何一转眼掉入泥淖,却没有人伸出援手?她心急如焚,鼓起最大勇气去向朱老师求援。朱老师恰好不在,她留下一封描述班长困境的求情信。

    没多久,她就听说叶家同意让承熙升学了。

    升学是一段长期的奋斗,有人只要负责把书念成、试考好就足够了;而贫民区的孩子则不但成绩要顶尖,还要像拿着铁锹的矿工,绝岩中自己找出路,否则就见不到光明。

    明年又有高中一关,承熙又有何打算呢?她极想知道,但保守的风气和少女的矜持,总让她在距离之外,想刺探一个心仪男孩的触角往往软弱而无力。

    如果像李蕾或章立纯家财万贯就好了,生活态度充满理直气壮的自信,要什么有什么,对承熙的一切也就容易多了。

    下午收摊时,伍长吉回到市场对涵娟说:“妈妈身体不舒服,你回去煮饭。”

    “爸,今天星期五,我要陪曼玲上钢琴课。”涵娟说。

    “呀,我忘了。没关系,我待会在巷口叫面,也不用煮了。”他说。

    涵娟帮父亲对完帐目,再和曼玲走到国际学舍旁的一栋洋房,去上费牧师娘的课。洋房每年在四月复活节和十二月圣诞节开放两次,会发糖果礼物,附近的孩子趋之若骛。

    费玛莉原本对残疾的孩子就特别照顾,刚巧去年找余妈妈修改衣服,提及曼玲的未来,玛莉发挥基督教精神,不但为新手术募款,还免费教曼玲弹钢琴。

    开始时曼玲很起劲,上完课还固定到教堂去练习,并发誓风雨无阻,很珍惜这次机会。但乐谱慢慢变难后,进入巴哈和贝多芬,她就有些意兴阑珊,常借口脚痛不肯认真。

    羡慕极的涵娟见她有放弃之意,气得骂说:“别人想求都求不来,你却不当一回事,真太不知惜福了!有时我甚至希望自己脚也不好,能和你一样学琴!”

    “你竟然这么说!”曼玲亦是家人宠让的,大叫:“那我跛脚给你好了,我什么都跟你换,让你来尝尝我痛苦的滋味!”

    这是她们从小到大最严重的一次冲突,后来还劳动余妈妈的劝解,结果变成涵娟陪曼玲上钢琴课。

    涵娟记性强,有天生的音感和识谱能力,也或许她特别用心,帮曼玲记一切指示。所以奇怪的,她不曾真正弹钢琴,却能“说”钢琴,让曼玲完成困难的曲子。

    走到面铺,承熙不在,今天大概又见不到面了,涵娟顿生嗒然若失之感,只有掩饰情绪说:“我爸叫面吃,我妈一定又整晚念我偷懒。”

    “她还敢凶呀?”曼玲说:“我从我妈那儿听来的,说你妈去算命,算她不能再生是因为对前妻的孩子不好,报应呀!”

    金枝生完宗铭后,肚皮就再没有动静,一天到晚去求神问卜。涵娟耸耸肩说:“她说我克她哩,有时还真希望爸没娶她,回到我八岁以前的生活。”

    “你干脆搬来我家住,反正我爸妈都喜欢你,巴不得收你做干女儿,不是吗?”

    曼玲每隔一阵子就会提出这种建议。

    余家对涵娟视如己出,每有吃的穿的都少不了她一份。有时金枝闹得凶,她就到余家住几天;甚至她初经来,也是余妈妈教她处理的。

    环境上余家大伍家一倍,阁楼高又宽,可挂六顶蚊帐,睡四个孩子外加涵娟也不嫌挤。但想想,那毕竟是别人的家蕾的经验伤害太深,如此好的朋友都有反目成仇的一天,世间还有什么是可靠的呢?

    她害怕真住进余家,哪天不顺眼了又会如何?自己的家虽窄陋,还有爱吵的金枝,但终究是无法否认的血缘,她住得心安理得。

    因此对这吸引人的做法,涵娟从来不搭腔。

    她们刚过马路,承熙骑车由后面追来,不停扬着手上的东西说:“我偷摘了两颗小橘子,给你们吃!”

    涵娟压下见他的欣喜及快速的心跳,脸愈发没表情。承熙吱地停车,笑容略带腼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很幼稚。”

    回忆突然涌现。有一段时间班上流行养蚕,承熙这班长,还负责在周末领大家南征北讨找桑叶。他们踏遍附近的巷弄,他个儿高,攀墙折枝的是他,摔倒或被追骂的也是他,却也得到同学更多的信服。

    “咦?你就光猜涵娟,那我呢?我会说什么?”曼玲插嘴。

    “你嘛你就说‘我要吃’,对不对?”承熙笑了出来。

    “胡说八道,我要叫我爸扣你的薪水!”曼玲假装生气说。

    涵娟神情柔和下来,带着难察觉的俏皮说:“谢谢你,橘子我们拿了。”

    算是今日真正的告别了。他们分头离去,夏日黄昏暑气未散,很多人在街旁摇扇纳凉。国际学舍旁一片椰子树林,透出了沁心的绿意。

    橘子不甜但多汁,至少生津止渴,曼玲边吃边说:“叶承熙真好喜欢你耶!”

    “你又乱讲了!”涵娟马上变脸。

    “市场可是人人都在传喔。”曼玲眨眨眼说:“我们市场后面不是要盖庙迎神吗?我爸说玉皇大帝旁边的金童玉女不必找别人,你和叶承熙就刚刚好,天生的一对,搭配得漂亮,你爸还嘿嘿笑,一直点头哩!”

    “余曼玲,你再当长舌妇,我就不理你了,你自己去上课!”涵娟脸胀红说。

    “好啦,不敢讲了,今天又是巴哈先生,没有你,我还有点怕呢。”曼玲说。

    不听归不听,但“金童玉女”一词已深驻涵娟的心底,有种微妙感,又带着悲凉。在那水渍遍地又蚊蝇乱飞的菜市场,在那为求温饱而面色凄惶的人群里,何来的金与玉?

    金玉质本高贵,不是像李蕾和章立纯那种富人的粉妆玉琢,才能显现出吗?

    费牧师的家是红门石墙的住宅,围着不见底的森林小树,房子本身是两层的西式建筑,和一般日式屋的古意有别。她们由侧门踩着石径小道到钢琴房,玛莉正在教另一个女孩,也是不良于行的。

    涵娟曾很认真祈祷,再鼓起勇气,请求牧师娘允许她上钢琴课。玛莉用腔调极重的国语说:“mydear,这是给不幸孩子的计画,他们比我们健康人更需要上帝的眷顾。”

    又碰钉子了。涵娟忆起当年想学画,美术老师嫌她穷而拒绝;如今想学钢琴,却因为太健康,连上帝也不收,难免心有愤怒。

    她知道人应知足不该“贪”但控制不了的,她体内就有一股源源不断的动力,渴望求知,想攫获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像有人在远处召唤她,要她脱离这贫穷困厄的环境,回到那优雅华美的世界。

    轮到曼玲上课,涵娟总坐在一旁沙发椅,享受一次又一次琤琮音符的洗礼。

    她永远也看不腻牧师的家,砖彻壁炉上琳琅满目的相片和饰品,精致的桌椅烛台,垂着蕾丝及流苏的窗帘,花纹富丽的地毯都笼罩在浓浓的薰花香里。

    涵娟不是没见过华屋豪宅,但西方人的感觉又不同。

    李蕾家非常气派,每样摆设都表明身分地位,冷冷的,碰不得的,闪着权势的光辨;就好像他们的语言及生活习惯,都自成一个所谓的上流社会,隔世排外。

    朱老师家的大宅则和风很重,细绘的纸门和红桧家具,富贵中蕴含着儒雅精致,也自在于他们地主阶级的保守传统里。

    费牧师的家就没有这种高不可攀之感。这洋房里,昂贵和廉价的物品都有自己的位置,交错并列着。一具高级水晶灯可以光芒四射,一个布娃娃可以在墙上微笑,一束小雏菊也可以自由地开放。

    对!自由和开放,众生平等,没有歧视,看到的只有生命本身的光华和美丽

    今天曼玲弹得很顺利,不费力地学会新技巧。玛莉很满意,回头看涵娟正翻着美国杂志,好心情地指着封面说:“这是纽约的自由女神像。纽约是美国及世界第一大城,我就从那里来的。”

    纽约对涵娟而言是遥远得像月球的地方。她由课本知道它的繁华,市女中有些同学的兄姐就在那儿念书,但似乎和她永不相干。

    玛莉起了兴致,走到壁炉前介绍那些纪念品说:“这是巴黎铁塔的小模型,那是伦敦白金汉宫的照片。呀,还有印度恒河的水,南非部落的面具世界真的好大,对不对?这全部都是上帝的恩典,只有祂的神力才能为我们创造如此美丽的地球,所以我们都要有一颗感恩的心。”

    那天回家的路上,涵娟问曼玲:“你想不想去美国?”

    “什么?我这双脚怎么可能走到?”曼玲瞪大了眼睛。

    “你忘了吗?玛莉牧师娘说你有比我们更多的上帝恩宠。”涵娟说。

    “美国太远了。”曼玲说:“我最大的心愿呀,只要能住到西校门区那些漂亮的房子就好。”

    “我以前也这么想,但愈大看得愈多,就觉得老师说的‘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很对。世界外还有世界,不去探究像白活了一场”涵娟说。

    “哎,你的脑袋老和别人不一样,一堆怪怪的想法。能去美国的都是有钱人,我们别作梦了。”曼玲说。

    “我知道。只是我好希望自己是一只鸟,有翅膀,能飞到任何地方。”涵娟凝眺夕阳西下,已呈苍蓝的远天说。

    传说美国遍地黄金,是富者的天堂。但对涵娟而言,美国更像一个通往自由的跳板,一座跨向广大世界的桥梁,同时也是能让她除去层层限制、摆脱人世种种不公的手段。

    即将十五岁的涵娟,如此单纯,又如此复杂。一种她尚模糊的生命变调,已开始它们的第一个音符,缓缓地奏出一首她也掌握不了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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