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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www.biqugela.org,谁的青舂有我狂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2004年12月17日写了片段2005年1月末开始全力以赴)

    美国喜剧导演伍迪埃伦在一部他的半自传电影的开头,先打破银屏的障碍,演员与观众固有的关系,对着镜头旁若无人地讲了两个笑话,用来诠释他的人生态度。有一次,大家正在上早自习,我突然心情特别激动,觉得天朗气清,人们幸福健康,不由对坐在我前头正在学习的超超喊了声:“超超,我真喜欢你!”现在我要写写我的女朋友们,但怎样开头?那么就让我用这个故事,来描述自己是如何“爱”女生的吧!

    秋雨沙沙落落在我心上在我发病的第二天(2004年3月25日),入住中日友好医院,在楼道外等待进病房加床的时候,小云匆忙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我与她当时具体说了什么,现在已经记不清,因为时间紧张,我也只是报告了一下病情(其实现在看来,我对自己的病情还太不了解)。那个星期六,3月27日中午,老师率领着马勃、王钊、连连、小云、超超几个人来,算是第一次比较重要的外交活动。我穿上爸爸的裤子,和大家一起去外面馆子吃饭,翻看在医院门口照的相片,所有人里只有我和小云的表情比较怪异,不知道当时怎么了。

    吃饭细节自不必说,反正我是最不会点菜的,又因为已经在医院吃过了,只有慢慢喝茶的胃口,见满桌子的水煮鱼等等好吃菜,毫无兴趣。座上欢声笑语,还是平常的高兴样子,可我怎么能猜到紧坐在我右边的小云的心思?人心可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无论与对方挨得多近,也听不到她半点心声。分别时我和每个女生握了手,开始了我对女生“亲密接触的妄想”

    在之后小云交给老师的题为“关心他人,关爱生命”的命题作文里,她是这样写的:“我真不知道从何说起,一切就像梦一样,令人难以置信。上午还活蹦乱跳的子尤,下午就躺到了医院的病房里,经检查是胸腔里长了个肿瘤。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所有的人都无法接受。我第二天下午回到宿舍就给他打了电话,和他聊了几句,但感觉他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非常乐观。他向来都是这样,我也就稍稍安心了。只要他自己的情绪稳定,那后面的治疗就会比较顺利。周末和他的几个朋友随彭老师到中日友好医院探望,他穿着病号服,我竟发现他长高了,大概是瘦了的缘故吧!他真的瘦了许多,虽然精神很好,但还是很虚弱,胳膊和小班长一般瘦,让人不忍心看下去。我们和他谈天说笑的时候他依旧手舞足蹈的,可当我们要离开和他握手的时候,我发现他的手已经皮包骨头,心里一阵酸楚。望着他和他妈妈离去的背影,我默默对他说:你一定要坚强,大家等着你回来。”这作文是4月2日搬到国际医疗部,准备开始化疗时,老师给我的,小云还有点不情愿,之后班里同学每次来看我,基本上都少不了她。

    小云在那篇作文里还说:“在女生里,我是子尤最好的朋友,平时我们几个总是坐在一起调侃,或者聊天讲笑话。他现在病了,我们当然关心他,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友情胜似亲情,相信他是坚强的,一定会挺过来回到我们中间。”这话说得很有意思,她不说,在男生里,我是她最好的朋友,而敢大胆断定,她是我女生里最好的朋友。何出此言?当然,当时我确实是这个情况,但我们的关系还不太像朋友关系,谁要是和她当朋友,就太可怜了,非得急死。她只能算是我当时最着迷的女生。

    妈妈那边正在设法抢救我,十万火急,难以尽述;我的病房却是“别样幽芬满园春”3月28日下午,小学朋友都来看我,其乐融融。每个人轮流玩医院楼道的轮椅。我还给茜茜喂蛋糕吃。她是个高个子的爽快女生,我最喜欢这性格。自上中学,小学同学天各一方,我还和她一块练跆拳道,自然,她是到国外打比赛的资格,而我是累得满地爬,练了几次就躲着不去,却偶然介绍了一个在北大附中上高中的朋友龙龙和茜茜认识,他们俩成了朋友,都很热爱跆拳道,算是紧张学习以外的放松,不去都不行。

    从开始化疗起,小云就不停地给我打电话,我也逐渐沉迷其中不能自拔。临近我4月10日的生日,班里同学拍了一段录像,每人在摄像机前说几句话。人人说得都无非是早日回来,等你一类的话,惟小云站起,沉思良久,轻轻吐出句:“今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咱们电话里聊。”惹得全班轰笑不止。大半个班的同学都在我生日前一天来了,平时安静的中日友好医院国际部顿时人声鼎沸,每个人都戴了顶绣着我名字的小红帽,爸爸将这场面拍摄下来,还很“心领神会”地多拍了一会儿小云的左顾右盼。热闹过后,我跟妈妈和大姨说小云走时的眼神很不一般,她们说:“我们都看不出不一般,就你能看出来。”生日有很多人来电祝贺,包括茜茜和她的同学潇逸,潇逸在电话里为我弹琴唱猫。她们俩的唱歌技术是一流的。这样的生日过得真优美!

    妈妈的朋友邓伯伯的女儿嘟儿天生是个精灵,长得就像日本漫画里的人物,大大的眼睛,娇娇小小,非常聪明。我生日过后不久,也举家来访,其间,她和我搂着照相,还亲了我,这善良的一搂一亲可不要紧,我与女生的故事刚刚开始。小云在学校住校,经常在下了晚自习与我“声音会面”那时候大概是9点多。4月18日,我受到徐志摩从西湖给友人寄一包花的影响,和妈妈跑到医院美丽的后花园捡树上落下的花瓣,装了一巧克力罐,还附了一封信,我已经很久没有写字,突然一写,好看了不少。信上说:小云、露露,多日未动笔,手已经很不习惯,这几天天天右手打点滴。我都怀疑体内流的还是不是人血。不过能有这样的传奇经历我还有些许喜悦与骄傲。以后要大模大样地对你们说:“老子打的点滴比你们喝的水都多。”最近,我果真能呼吸到春天的气息与心跳了。每每窗外片红飞减、娇红四吹,我真的喜欢满园的落花,尤其是窗外开的一色雪白的不知名的花,它们原本艳红,不久也要随风而逝。我是真为其美景而醉。存心要送给班里的女生。却觉得能懂得我情之人惟有你们两个。今折花以寄情,遣词以留意。愿你们能和我同样看到我病房窗外的景色。这样,我仿佛看到你们花样的笑。

    收到信请给我来电话。

    子尤

    2004年4月18日星期日下午六点

    当天晚上,收信人小云和露露给我来了电话,她们都是住校生,来电话时马上就要熄灯,而她们刷牙、洗脸等事情还没干,于是两人轮流打电话,一个先与我说着,另一个就跑去刷牙、洗脸,然后又赶忙浑身是水地过来接替前一个人和我说话,如此接力般,直到熄灯让她们伸手不见五指为止。电话里,我告诉露露自己开始掉头发了,她说先别剃,等着她们来看我,我答,等着你,等着你来揪,直笑得她满地找牙。

    4月23日应该是个星期五,吃晚饭的时候小云就来电话,我告诉她自己先吃饭,吃完饭再聊,过了一会儿她果然又来电话,我或躺在床上,或坐起来,或站着,反正一个动作代表一种心情。我让她闭上眼睛(也不知道她闭没闭),给她背当你老了,不知怎么的,我读了它一遍就背下来了,算是我惟一一首能背下来的诗,或许是喜欢它的翻译吧!“多少人爱你年轻漂亮的时候真假爱只被你的美貌引诱。只一人爱你年轻圣洁的心灵,也爱你年老时脸上痛苦的纹沟。”如今再次轻易默写此诗,诗似当时,人似当时否?往事水迢迢,流去不复返。4月21日我刚刚写完童话房间这首诗,老师在班里给大家念过。于是电话里我就问小云:“你知道诗里哪句是我送给你的?”

    小云微笑着说出了那句,她竟然还丝毫不差地记着。“电话是倾吐声音的爱恋。”我劝她有时间的话读红楼梦,她说好呀,一天读一回成不成。我心想,这得读到哪辈子去呀?我说:“等你读完,咱们可以用里面的话语玩游戏。我就是那‘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

    那天的电话我们打了3个多小时,下个星期就要期中考试,我问她周末复习吗?她说懒得复习了。我在床上尖叫:“太棒了!我太喜欢你了!”差点跳起来,谈起兴趣爱好,她说她喜欢看英达的情景喜剧,哎呀!我找了10多年都没找着一个爱看情景喜剧的女生知己,原来在这儿呢!再谈深入一些,她又说她喜欢相声,我已经激动得快背过气了,我8岁以前,所有认识我的人如今谈起来,津津乐道的,都是我追着人说相声。好!她说她喜欢奇志大兵的相声,不错,如今相声界也就他们俩不让观众难受了。我听到她不同凡响的事情,就大喊:“我太喜欢你了!”如此喊了几十声,我乘机问:“说了半天喜欢你,你喜欢我吗?”她笑着说,当然了。从大姨那儿,我学会bighug这个词,就问她期中考完试能不能他们来看我时对她说:‘iwantabighug。’她说:“到时候我就说我听不懂。”可还是笑着同意。于是我就倒下,再也爬不起来了。

    如此长时间的电话,把太阳都聊下山了。我和她相约挂下电话互相写首诗,她说她从来没写过,可还是答应了。挂下电话,我手起笔落:绘

    不要问我你的眼神是苦是甜

    微笑是你的呼唤是你紧闭的眼帘

    我抱抱你好吗?

    像置身苹果的清香

    让我把你的陶醉

    缝在夕阳的云天。

    任红流滚过我的心头

    落下的头发

    弹奏在波动的心间

    口齿间倾吐着似言非言

    追逐春天的劲风

    将浪漫的音符洒遍

    桃色绘满了你的面庞

    你眨眨眼

    调皮地写出

    艳若桃花,翩翩红颜。

    第二天醒过来,怕打扰小云家人,我就等着她来电话。吃完早饭,属于她的铃声像闹钟一样准时响起。给她念完了我的诗,小云却磨蹭起来,先是央求只念四句好不好,又嘱咐说自己从来没写过,最后才缓缓吟出:我只能在这里想像满城飞花的情景

    狭小的空间

    却容得下漫无边际的思绪

    如果阳光可以洒向枕边

    但愿能留下我恬静的侧影

    虽然无法在旷野上奔跑

    但我可以拥抱蓝天。

    这首诗最大的意义就是说明,每个孩子都是天赐的诗人。经常大人看见我的诗说:“哎呀!真棒!我都写不出来!”废话,你肯定写不出来。听多了小云在电话里的声音,每天都会享受几个小时她嘴里吐出的字句为我做的沐浴。她从来说话都像是嘴里含着东西,常常我们说有的人说话带哭腔,她却是说话带笑腔,如柔弱的嫩草。我总说她像“东风无力百花残”可如今念诗的时候大不一样。虽然仍是声声伶俐小巧,却严肃了许多,是在朗诵而不是读的感觉。那是缓缓的、有板有眼的朗诵声音,世界这个时候都安静了。我可以感受她沉静的心声。读完后,像春风般吹过“八句?”我问她。

    她轻轻数:“一、二、三、四八,是八句。”

    这样默默无言一会儿,我让她快复习去吧,她说要等着我开始打点滴,听见我扎针时的喊才行。就这样僵持了好久,护士还不来,她才同意挂。到这时还有一个节目,我有喜欢让对方先挂电话的习惯,可恰好小云也有这个我称之为“优秀品质”的习惯。两人为此又要推让上好一会儿,直到逼得小云都要喊了她也不先挂。最后还是我让步,说了一大通每次必说的“我喜欢你,我挂了啊,快来电话”的话,然后匆匆放下听筒。我和妈妈将化疗病房的墙布置得跟卢浮宫一样,贴满各种装饰品,我将小云的照片也贴在睡觉时一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4月27日,晚上,头发实在掉得止不住,妈妈毅然决定亲自给我剃秃。脑袋第一次这么光,凉飕飕的,戴上头巾以后很舒服。我给小云打电话,告诉她这个消息。她马上急了,质问我为什么不多等一天,她还想看我有头发的样子。

    4月28日,上午,我突发奇想,准备开始写歌词。写多了自由诗,写起歌词跟玩儿似的。受李敖的影响,也是几个字就一句的。秋雨沙沙落,

    落在我心上。

    昨夜你在做什么?

    月色影迷茫。

    迷茫处迷离,迷离独神伤。

    你笑着摆手去远方,

    梦我在枕旁。

    电话不再响,

    倾吐含唇上。

    你笑着摆手去远方,

    远方的远方。

    梦中见到你,

    侧影明又亮。昨夜你在做什么?

    让我好烦忙。

    写完之后,还修改过几遍,让不必要的伤感淡化,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总觉得“你笑着摆手去远方”这句像是在哪儿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就在那天,正好是期中考完试,露露、小云上午来看我,还有两个追随来的男生,阿峰是露露去哪儿他去哪儿。而马勃呢,初二上半学期小云刚转来时我们三个人在一起聊天逗趣的记忆还都没抹去。过了半年多了,现在马勃还是和她坐在一起,真奇怪了。我和王钊打电话每次必问的就是:“马勃还跟她连体婴儿呢?”可能是老师觉得他们两个在一起很老实,不像别人那样闹吧!他们两个坐在一起确实很安静,可安静以外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马勃喜欢小云,每个人都在拿这个开他的玩笑,可他们都猜不透小云的心思。

    六个人在一起,谈笑风生,露露送了我一个日记本,希望我能好好利用。我是这样做的,之后几个月我的种种文笔心声都留在了上面。露露刚才在进医院的时候不知道看见什么吓人的东西,晕得瘫过去一阵,真是为她的身体担心。谈笑间一晃眼就到了中午,他们该回学校,妈妈问我想让谁留下来,我自然点小云。该履行事先说过的事情了,我和其他该走的人都搂着照了相。

    她笑着在沙发上坐着,情景有点像我发病前一星期时写她的文章,文风有胡兰成的感觉,描写的是小云看我写她的文章:“得了稿子,她便开始看起来,那腰身侧着看文章的样子格外动人,很正经,但最正经有时是最调皮的。我虽然故意正襟危坐,好像对小云不感兴趣,心里却恨不得瞪着眼睛将小云的表情看个够。

    小云与人交往是很少表态的,但能细心看我的文章是对我最大的肯定。第一节课数学课,我只感到小云在那里看文章,悄无声息,可震撼力远胜过霹雳惊雷。老师的讲课对我来说宛若流水,自己静静听着,还不时偷偷向后望一下,发现小云看完一遍后又重新开始看。此情此景让我想起红楼梦中,林黛玉在宝玉的招惹下,开始读西厢记,我认为红楼梦里面那段描写得最动情了。”妈妈买来锅贴让我们吃,我们边吃边看中央8台放我爱我家。之后就是漫长的相顾无言,妈妈看我们没话说还出去转了半天以提供机会,可回来一看我们还是无言照旧。她坐在沙发上,我坐在床上。惟一的一点话就是我不断问:“你什么时候走呀?”因为真想让这寂静永远下去。我给她看我上午写的歌词,她乖乖地坐在沙发上,一副沉静的样子,有可笑的事情她就笑,问她话她就答,给她文章她就看。时间过得很快,不允许小云再呆,我期盼已久的时刻来临了,该搂着她照相了。爸爸将这一过程拍了下来,其中生动地记录了我如何故作镇定,脸不变色心还跳,紧张地和小云搂在一起,可一照完就马上触电般将手拿开,相比之下,小云比我自然多了,每次照完我都不满意,借此要求多照,多照就可多搂了。

    小云走时,我觉得自己又得到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大概这眼神又是只有我才能看到。所有这次来看我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生病了,小云给我发了一个短信,说自己看来明天不能上学了。我急忙给她家打电话,后来才知道我把她的电话号码记反了,因此不通。4月30日,他们来的两天以后,慧慧、王钊和老师、来看我,小云又给我发了个短信:本来想来,但车太挤了,上不去。她真是为我耗费太多精力了。

    5月2日,我还在中日做化疗,王钊那天下午乘濛濛雨色来看我,两个人一起在花园亭台散步聊天。王钊劝我不要老跟女生“混”在一起,还又提到了我寒假时写秋莎的文章,说实在不像话,并对班里的女生横加指点一番,一个个批得体无完肤。我不置可否,仍然“一意孤行。”王钊后来在记我的文章里曾写:“很多同学直到现在都说子尤是个‘花心百倍’的男生;当然,直到现在我也丝毫不这样认为。但是,不能否认的是,他是个很喜欢和女生交往的人。而且交际面之广,可谓是‘大小通吃’。稍漂亮点的女生他会显出兴奋,姿色稍差的他也会十分认真。生活中,假若他和某位女生聊得投机,就算你在他边上‘吹拉弹唱’,他也毫不理会,他这个毛病就连我也不例外,总是让人啼笑皆非,哭笑不得。一般人对他这种‘嗜好’总往那些狭隘的方面想,而我觉得这是他对女生的一种尊重和珍惜。这一点实属难得,而且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也深受影响。”五一以后小云有几天没来电话我还有点不适应,提笔写了封信章:

    “小云,我们是一对可以相互欣赏的朋友。我真诚地希望你能够喜欢我为你创作的作品,我之前从没为任何一个朋友激发出过如此多的灵感。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极其优秀的姑娘,长大后一定会举措不凡的,这一点现在就已经显露出来。能够与你成为朋友,我非常荣幸,并从中品味出许多欢乐。我是个感情敏感的人,而且非常地不自信。面对突如其来的快乐,我会怯懦,左顾右盼和多虑多疑。我得到欢乐的时候,需要得到旁人的肯定,确信自己很幸福。而你的每个一举一动,都会牵动我的心弦。在学校,我真诚地对待你,以期望换取你真诚地对我。我的信念纯洁,将你看做我女生中的好朋友。医院是一个转折点,使得我更加地信任你,需要你,更时常想你。”这文章很逼真地把我的心血淋淋切开给小云看,什么人看了都会觉得我是个品质优良的“好孩子”我这是在努力寻找我们关系间的合法化,并让自己相信我们只是好朋友。5月4日下午,老等不来她的电话,我就亲自给她打了个电话,小云接电话微觉诧异,问:“你怎么来电话?”

    “你老不给我来我只好亲自给你打了。”

    小云笑笑。因为她的贪睡,我打趣说:“上午不能给你打电话,因为你没起床,下午不能给你打电话,你还得睡午觉,晚上不能给你打电话,你又早早上床了。”接着我们商量好明天让她来看我。剩下的故事我曾有过动情的描写:“小云来的那天凌晨,我和妈妈跑到医院外头看月全食,眼见着胖黄的圆月逐渐消隐于黑色的夜空,心里说不出的兴趣与惊奇。就这样在夜风中呆了一个小时,实在诗意得很。等夜空中已不留下一丝月影的痕迹,我们才回了医院房间。不过这使得我第二天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就听到了小云在门外和我妈妈谈话的声音。这实在是糟糕得很。她素来都是上午根本不起床的人,今天却那么积极,早早就来了,让我很措手不及。但她的此举非常让我感动。之后我让她看了我给她写的那番心里话,在小云面前我是什么都敢展示的。吃完早饭,妈妈就带我和小云去元大都,照了几张相后,妈妈就先回去了,留给我和小云一个多小时在园中漫步的机会。那天上午是我所经历过的最美好的上午,走累了之后,我们就找地方坐下。小云坐在长椅的这头,而我坐在那头。元大都遗址的风光是天然聊天的好地方,无处不荡漾着悠然。我们坐在椅子上聊着班里鸡毛蒜皮的小事整整半个小时,当然这是为我后来搂她做铺垫。我从来没想过要是我提出这个要求会有什么结果,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我就说了。后果我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从她的身上我看到了一种光明,所以我说话的时候也特别真诚。我笑着说自己查了一下,发现hug应该是正面搂抱。小云非常大方。

    我已经不记得她是不是抱了我,我的头靠在她右肩上,手在她红白相间的衣服上拍了拍,那一瞬间我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在机械地进行一个动作,大概仅仅过了不到2秒钟,就赶快和她分开了。这让我后来很后悔,怎么不自私地和她多抱一会儿。我真希望写一篇上万字的论文阐述我们之间的关系。那是种虽是友谊却又胜似友谊的莫名情感。在元大都的长椅上,我真心告诉她五一期间还真有点喜欢她,她闲拾着地上的绿草,略带羞涩地低声说,我们只是朋友。

    我是个糟糕的导游,烈日当头,却带着她满公园跑,上山过桥,直到满头大汗为止。坐在长椅上,我们东拉西扯。我戏称她肯定是被公安局通缉逃到北京的,因为原来的学校里男生都开始互相残杀了。班里有不少苦恋她而无果的男生,在身上刺下她的名字。我说他们就是把身上砍得一条条的都没希望。还说她戴墨镜是不行的,因为眼睛太大,镜片遮不住眼睛。小云又笑了。妈妈给我们规定了时间,之后买了肯德基回医院。但我们比规定时间晚了很久。妈妈后来形容来公园找我们,看见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肩并肩走着。叶舒花吐,这一天的天气格外好。”

    写到这儿,我还恍惚以为我们俩是携手走着。弗洛伊德曾说:“世上没有记错了这么一说,你记错了,就是心里希望这样,有了幻想。”回到医院,我们吃肯德基,电影频道在放上帝也疯狂,小云笑着看了会儿,我拿照相机乘机拍了她几张相片。

    小云走后,我才激动地去拿她来时放在桌上的一个小袋子,她在时不想让我看。袋子里装着一叠稿纸,整整齐齐的,是一篇文章,题为我眼中的子尤。对于这篇文章,我已经太熟悉了,所以都没力气说它,更何况今天(2005年1月31日)我的血小板只有3000,不能太激动。能看见小云这样认真地写我已经很感激了,文章这样开始的:“一直想写关于子尤的文章,原因有两个,因为他写了关于我的不少东西,包括随笔、诗歌、歌词,让我有了写他的动力,还有就是他的不寻常在我的脑海里形成了许多关于他的特别的形象。”

    接下来就是从初二以来的一个个对我的印象,想了解我的人一定要先读这篇“入门”文章,有些事情我都不记得。她还侧面地描写和评价了其他几个男生。文章结尾是这样的:“现在的子尤住在病房里,他有他新的生活,对子尤来说这是一段生活的开始,他有足够的时间发展个性,也有充裕的时间适应一切。我写这篇文章写得十分‘艰苦’,我不知道怎样‘塑造’子尤最实际最恰当,多半是从子尤风趣的性格这个角度去写的,这是他外在的表现,是最浅显的一面,我也只能写到这个层次,不可能说得面面俱到。越接近尾声写得越吃力,不知以何种方式收尾。我希望这篇文章的整体效果是让读者看到较为全面的子尤,然而能力实在有限,毕竟洋洋洒洒两千字我还是第一次用这么多笔墨来描述一个人。我竭尽全力地搜罗我所知道的所有不寻常的文字,去形容不寻常的子尤。”

    跟我交往还让小云文笔大有长进,这就是交朋友的好处。我很珍重它。5月11日晚上,和王钊打电话的时候,他突然告诉我,受我的影响,他也开始欣赏小云了,觉得她确实不错。我不禁暗自好笑,王钊每次都说我堕落,劝我不要掉进情感漩涡。可他其实就是这样,貌似有主见,实则经常变。他还向我表达了他的困惑,就是小云到底是什么时候写作业的?她上课睡觉,晚自习的时候读书,回宿舍就发短信。在中日友好医院时,还有一个特殊经历要提,三头六臂的丹云阿姨带着她姐姐和她姐姐的女儿安宁与蒙古族歌手布仁及其女诺尔曼来看我。我特地洗澡换衣服迎接,谁知高兴过头,鼻血狂流,只能老实地躺在床上。五位客人来了,我主动与他们一一握手。布仁的歌我和妈妈早早就从cd里听过,那深情无边的演唱让妈妈当时涕下而不能自制。那天,父女两人的歌唱唱出了一个草原,绵绵延延,这哪里是我小小的病房能够包容的?

    诺尔曼上初一,是个极其纯洁的草原女孩儿,会自己写歌自己唱,是个“创作型歌手”属于实力派。我请她为我的第一首歌词配曲,她配了,只可惜现在还无缘欣赏。她每次唱歌都要恭敬地站起来,一脸的正经。安宁是四中高中的,来时一身很时尚的打扮,牛仔裤衬得她腿很长。大家对她的介绍,一是她出生在美国,所以英语很好;二是她热爱摄影。为了配合这个介绍,自始至终她一句中国话没说,都在拿照相机到处拍,病房里“劈啪”声不断,等到他们快走了,我对安宁说:“你是不是照相照出惯性了?”

    初次交谈,谈的竟是这句,这一个问,问出了我们两人其后的故事。冷雨拥抱着回忆的我空遗下春风依旧。

    之后小云不怎么来电话,我每天心里还在想着她,但读书写作看电视仍得继续。趁着身体还好,我很想回一次学校,就给老师打了电话,结果这一打不要紧,牵动了学校许多根神经,招惹上不少麻烦,最后几经商量,终于决定在5月12日去学校短暂呆几分钟。

    事后看录像都觉得我那天光临学校的打扮像去抢银行。期间我的种种精彩表现难以尽述,这是一篇写女孩儿们的文章,我还得接着描绘她们。在和同学们见面的时候,我当众把小云叫到台前,边叫边让大家闭眼。我将5月5日时,我们搂着照的照片给了她。她微笑接受。我还让她翻到照片背面,只见背面写着:多愁多病身赠倾国倾城貌。学校之旅结束,我又得迎接第三次化疗,连着难受了好几天,然后再是几天休养,就该准备出院了。不过这卢浮宫般的墙壁要收拾干净还花了不少工夫。爸爸戏称得请搬家公司的人才能解决问题。出院第二天是6月1日,年级在圆明园有个退队入团仪式。初二是我们最后一年能过六一儿童节,场面浩大,一眼望去,废墟旁来回奔跑的都是我的同学。我们班格外显眼,每个人都穿着特别制作的印有迈好青春第一步字样的短上衣,还分组,一组一色。我那天的打扮也不一般,红头巾,黑墨镜,花上衣,早上特别和妈妈剪出口子的牛仔裤。

    我一到场就蜂拥上许多学生,争着要我给他们签名,他们的衣服上已经布满了字迹,我净顾着给别人签,自己身上还是空空荡荡。我和几个朋友商量仪式后到我家来聚会,有王钊、慧慧、燕燕,自然还有小云,马勃因为感冒,不敢请他。其他人纷纷同意,惟小云一直是含糊其词。还在医院时,我和她商量这件事情,她就总推托说:“看老师怎么说吧!”我想,这件事情跟老师有什么关系?她的冷落,她的话语,让我奇怪又不痛快。

    这件事情的结果是,我在家等了他们几个小时都没等来,过了好久,王钊来了电话,仪式结束,他们俩出了圆明园就找不着其他三个女生,他们一路寻找,一直追到了北大附中女生宿舍,也没她们的影子。于是我就给小云打手机,而她已经在回家的地铁上了。当天晚上,慧慧燕燕来电话拼命地赔罪,对这件事情的解释是,出圆明园时,小云说她不来了,慧慧便也说她不来了,她一不来,燕燕就不来了。

    对此,我没什么可指责的,因为我根本没搞清楚这是什么逻辑,似乎总有很多结是我没发现和解不开的。那个星期的星期五,除了我上次邀请的五个人再加上马勃,六个人一起到我家。我给他们看我在中日医院的录像,他们笑;我给他们念我写的我爱我班的剧本,他们也笑;我们一起聊天,大家笑,反正每次人家来看我,都是我在那儿逗他们。言谈间,我在那儿偷眼看小云,但小云只是坐在那儿不断地和王钊打趣,让我心痛。

    我给他们听从屁网站上下载的五种屁声音,一个比一个震撼,慧慧和燕燕当场倒地不起,笑得死去活来,王钊喊:“这得出东西了。”马勃很腼腆地说:“挺好听的。”只有小云屹立不倒,连笑都没怎么大笑,只是说:“最好把它做成手机铃声。”后来他们跟我说,原来小云和马勃在一起快乐聊天的情景已不复存在,她不再理马勃,但马勃却爱她心切。马勃想跟大家一块来,小云扬言,他要来,她就不来。好一个小云!那次热闹的见面只能使我心情更加怅然,一切仿佛都变了模样。诗经一开始就说: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没在家呆几天,6月10日,我就急急进了301医院,那天当头的已不仅仅是烈日所能形容的。因为是解放军总医院,病人也被军人一样管理,极其严格,难钻空子。我一呆就不能接受,因为是加床,位子终归是人家的,人家做完手术,从重症监护室回来,我就得让地方。这样在各个病房里来回奔波。

    那时已彻底没有了小云的消息,不再来电话,不再有她的身影,只有我独自躺在床上遐想。小灵通信号太差,当饰品还行,通起话来山鸣谷应,光有响动没说话声;不能用电脑写作;又严格规定不让进家属,所以我情绪低落。右胸的压迫每日加重,行动都已受到影响。无法蹲下,更别说弯腰。但我又是个不能没事情干的人,拿了妈妈买的回宫格,一遍遍临摹诗经,临摹完了就背。露露送的笔记本上当时有我这样的记录:最近背诗经,很有感觉,要背就要会用,我是为用而背。

    要是给小云写信,我就这么写:

    式威式威,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威式威,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曷至哉?如之何勿思!苟无饥渴!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我心伤悲,莫知我哀!idon’tknowwhatididwrong?butshecouldn’tsay!

    这个笔记本太珍贵了,我的歌词原稿,随笔,漫画,剧本提纲,不跟别人说的话,做的梦,全写在上头了。我是永远不会停歇思想的,不停歇思想的后果是我永远不会停歇工作。羞涩小男生歌词四首,我在301医院写下了绝望的第四首:回忆总发生在雨后,

    已经熄灯的教学楼。

    被窗影拼接成的地板上,

    孤独的我睡意浓稠。

    回忆总发生在痛苦的时候,

    想起的却都是美梦悠悠。

    忘不了春色的五月五,

    用雨水编织成舟。公园的山坡很陡,

    你紧跟在我的身后。

    随风拂摆的枝柳,

    舞蹈在你我左右。

    还能不能再拉你的手,

    凝视你火热的双眸。

    还能不能提出尴尬的请求,

    看着你微笑害羞。

    还能不能再收获阳光,倾听你春风的问候。

    还能不能用火包裹寒冰,

    融化了我的心头。

    且把回忆折成信纸,

    寄给那无奈的缘由。

    你远去的身影已渐渐黯淡,

    只有我痴痴询问着无止无休。

    当黑夜吞噬了阳光,

    失却了你的问候。冷雨拥抱着回忆的我,

    空遗下春风依旧。

    连我自己写完了都觉得写得不错。但有谁看呢?我老是说自己伤透了心,心从这边透到那边,中间全是伤。手术前情况危急,医生对我实行了许多手段,打点滴是一瓶一瓶又一瓶。我则仔细看身边躺着的手术完了的病人,看他们术后会碰到什么麻烦,心里想像未来。我一连看了好几场“拔引流管表演”又看了好几场“拔导尿管表演”听他们说拔导尿管疼,我盘算着自己这病用不用插导尿管。总之,复杂极了!

    每次同学探望,都传说小云也会跟来,随着病痛的折磨加重,我只能用笔在笔记本上不断书写,现在意外找到它,如获珍宝。从上面,我看见自己在重复着写:我对小云只有恨没有爱,她要是跟燕燕来看我,我让她怎么进来,怎么把她轰出去。

    自然,小云不会被我轰出去,因为她根本没来看我。

    笔是一声霹雳的锋芒电话是倾吐声音的爱恋

    学校里已经临近期末考试,大家都在紧张复习。在这个时候,有位春风牡丹人与我交了朋友,她就是天儿。天儿的父母与我父母认识,从小就有来往,但我太小,不记得。在我初一时,她曾和我一起去滑过雪,当然我是所有人里最不灵活的,基本上是从山顶滚到山底。而且好不容易爬到山顶,没几秒钟就下去了,让我觉得很不划算。那次活动不知怎的,我如中了魔般,极其开朗爱说,积极与众人握手笑谈,天儿坐在我前边,我与她聊了很多。她看的次数最多的书是红楼梦,其次是神雕侠侣,极爱曹雪芹,对金庸的书如数家珍,还痴迷周星驰的电影。这样分裂的人,我从没见过。

    那次滑雪后,我们根本没联系。这样过了一年,去301医院前在家休养的那几天,妈妈联系让天儿来家里与我聊红楼梦。红楼梦我是知道的,可过去读它的记忆已经一片模糊,要想与这位“劲敌”谈几个小时而不倒,就必须得用上唬人的演技。

    天儿与她妈妈准时来了,她高高个子,皮肤黑黑的,得体时尚的衣服穿在身上很合身。还是一年前滑雪的样子。我与她对坐,大观园景色被我们言谈间跑了个遍。她的表情常不动声色,心里像揣着什么惊喜,大眼睛躲在镜片后,连微微一笑都是狡猾的。我与她谈话时每一个举动都是经过百般考虑才做出的,稍有差错,就会被她识破我的外行,比如:“你知道红楼梦里有个某某人吗?”

    “她呀!”我一甩手,一扬脖,好像很懂的意思“就她呀!对,知道,不就是她吗!”心里还在想这个人到底是哪一回出现的。据说阮籍见礼俗之人给白眼,遇到志趣相投者,就给青眼,后来青眼就成了互相尊重的意思。那这么说,我与天儿就要互相对给许多青眼。我们有太多的话题可以分享。听说天儿对于学校的学习有很多苦恼,我更是有患难知己的想法,学校之苦闷我体会最深。我是从小学一年级就一直吃力学过来的人,偶然的发病及时将我解救,不然要是继续苦闷压抑、日复一日地考试下去,我仍会发病,只不过发病原因不一样而已。这么神奇的女孩儿,女生里难得有此爱好,可她又不沉闷迂腐,而是轻灵的作为。经历上又复杂古怪,像我。男生里一万个也出不了一个我,她于女生也是如此。千万不能用纯洁淑女的形象想像她,她的鬼主意多着呢!

    话题回到301医院,在期末考试临近时,她用一种大无畏的勇气,坚持天天给我打电话,隔三差五晚上就和天儿妈往医院跑。天儿把曾经谈话中提到过的一瓶汽水带给我,又给了我一本男孩来自火星,女孩来自金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搭配关系,我记不清楚了。她还带来一本书,将红楼梦诗词收录全了,那本书她包了皮,但书皮薄如纱,我屡屡翻阅,但也小心没有将其弄破。

    我喜欢穿怪异的衣服,天儿痴迷cosplay,好像是动漫社还是什么,我对她的那些事情极其不明白。她听说我的这种喜好,就告诉我有地方能租,我自然欣喜若狂。我们商量着她来贞子的打扮,我来绝地武士的打扮,两人上街一起去看星战前传3。有一次和天儿通话我说:跟你打电话像吸毒。天儿说:吸毒是物质的。我说:那我就是精神吸毒。病房里我感受到了她的关心,还因为我们同样面临着困难。考试是她的心头大患,肿瘤是我的胸头大患。天儿痛苦地告诉我,说她们快要期末考试了,我笑着解释期末就是期待末日,她忙改口说一般称其为期终考试,我又说那就是期待终结。倒也形象描述了她的处境。

    每次她来,我们就在病房楼道里遛弯,聊天,我给她讲了一个笑话,说黛玉葬花其实是在偷偷把她打碎的花瓶埋起来,她笑。她说:“女生都会喜欢你,第一,你有文才,第二,你说话幽默,第三,你长得也不丑。”我听了,非常高兴。临分别时,趁家长们在聊天时,我紧紧地搂了她一下。那阵子,几乎天天下雨,这些无端轻薄的雨,吹得我反而越来越胖,满脸是包,是整个生病期间最胖的时候。王钊有一次来看我也碰到天儿,我问他天儿好不好?只可惜王钊读古书太多,对女人有天生的歧视偏见,不像我。我声称但凡有女权游行,我肯定是举着旗子走在最前头的。

    白天,我独自在病房读红楼梦,见书里描写宝玉挨打,全家热闹成一团,他躺在床上,黛玉和宝钗皆来探望的情景,不由联想到自己,在书上记下了自己的感想。“我现在的感受是挨了贾政打的宝玉,他们这般关心我生病,到时就是我死了,也定是心满意足,无可遗憾”

    6月25日,星期五,我就要“上刑场”了,之前最后一次盛大的“探监”不能不提。老师倾尽全力,带了许多人来,可医院是何等戒备森严之地?我们就相约后花园见,电话里使劲嘱咐老师不要带太多人,别把防暴警察招来。星期三下午,我睡完觉让爸爸带着去洗澡,穿上新衣服,包了头巾,一身都很漂亮。

    这一日,好花好天气,我让爸爸拿摄像机在旁边拍下了全过程,大家见我只会笑,凑到跟前也说不出一句话,都自顾自玩耍。王钊和男生们坐那儿聊足球,女生们坐到更远的地方。小云一个人站在树旁。妈妈把我推到小云跟前,此时我们已经近一个月没有见面了。我坐着轮椅在小云身旁,四目深情,却无话可说,红楼梦里宝玉黛玉久别,重新相逢,无言良久,才吐出句:“宝玉,你好。”这种简单,却有无数凄凉。不过时代真是不一样了,我不会说:“小云,你好。”而是对她说“我一直觉得你的脸像一只桃子。”

    其时我呼吸已经困难,说起话来很艰难。但也若无其事地与小云说了几句,妈妈又把我推到众女生跟前,小云也跟了过来。我还是平时谈笑风生的样子。我告诉她们:“在医院我不喜欢穿病号服,所以这个时候仍是穿休闲服装。”女生们把我围成一圈,我在里头给她们说英文,让她们解释lover等词语的意思。她们是班里头的精英女生,与那边聊天着的精英男生都关系错综复杂,有很多传说的暗恋事件。男生和女生都在一起照了相,不知怎的,小云那天所有的照片表情都很难看。其他人都好看,尤其是小辉,她已经笑开了花。我在13岁文集里曾写:“一次在体育课上锻炼时,看见小辉坐在乒乓球台上,一色红衣,眼睛调皮地望着服装呆板的男女学生,异常惹眼。看胡兰成的小说,其实是在看他的自大和自我欣赏,不管人家女的因为他哭成什么样,他也只说出一个艳字,好像这人终生为艳而活着,但他的艳是他自己的。看看小辉坐在乒乓球台上的样子,才是真正的艳,更何况那一色红是燃烧在蓝白相间的校服群中。”

    她肯定还记得我的这些文字,301医院期间,她天天放学后给我打电话,也聊到了这些事情。她是我上初一以后在这个班留心过的第二个女生,第一个女生叫晓晓,曾经是马勃喜欢的女生(你瞧这个关系多乱)。留心晓晓的原因是我觉得她像电视剧里的林黛玉。集体照照完了,我开始和男生们拥抱,可惜没照下来。我从轮椅上站起来,顿时女生们一片惊呼:“好高呀!”

    我当时因为肿瘤压迫,右胳膊已经抬不起来,走一步都喘,却行动自若。和男生拥抱两人扭扭捏捏,旁边人都在笑。宇宇站在女生边上,我狡猾地最后向他靠近,和他近乎做做样子地拥抱完,我突然转向小辉,说:“我也搂搂你吧!”说着一把搂住,小辉在我怀里挣扎,像被捞出水的鱼儿一样扑腾。这一搂完,我就开始挨个“进攻”顿时女生们在周围蹿上蹿下,像鸡笼里到处扑叫的小鸡。我第二个搂的便是小云,我向她笑了笑,然后紧紧搂住她,还来回深情地晃了晃,她在我怀里好像一个轻便的玩偶,任我摇来舞去。这是当时最真实的感受。

    我把能找着的人全搂了一遍,包括老师。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我被推着往楼里走,还在扭头想看清每个人的面孔,他们都是笑盈盈地在挥手。后来看录像时,王钊妈妈问我是不是有生离死别的意味在里头。我笑答不是,是怕以后没理由搂了。

    前些日子一个叫王正的和我同龄的少年写了一本武侠小说,名双飞录,破碎了我成为90后开山鼻祖的梦想。在那本书里,王正写了侠客们中伤后的疗伤,也写了少男少女们的朦胧爱情,他的体验肯定没我的刻骨铭心。手术的时间越来越近,我的情况也越来越差。饭是一点不能吃,我享受着皇帝级别的待遇,桌子上摆满佳肴我也毫无胃口。星期四的上午,因为又出了很多节外生枝的坏事情,气氛紧张,我给小云打电话,她在家中备考,又是备考,期中考试前也是这样的情景,也是在打电话。她一接电话就说:“我本来打算下午给你打电话的。”

    我请她在我手术后写一些信来,能让我反复看,她肯定地答应了。燕燕也来电话,为她星期三没能来道歉,我当时必须得吸上氧气才能舒服一些。她说老师给她们女生单独开会,指出她们心里浮躁,心里在想别的不好的事情,不安心学习了。暗示当然是明显的。我要是根据老师的标准,绝对是全世界最浮躁的人。我告诉她,让她继续浮躁下去。因为嘴上说,心里是没有改变的,连可爱的学习成绩最好的雪雪尚且会出问题,

    难道她不应该是全班的表率?老师不让我们对异性有感觉,大概言外之意是让我们对同性有感觉。那天晚上,恐怕是最难熬的晚上,手上还在打着点滴,那是我最恨的东西。灯黑了,周围的病人都在睡觉,给我喝的灌肠的药水好像还没起什么作用,搞得我一会儿就得进厕所一趟,却都无功而返。我高烧不退,呼吸困难,反正所有坏情况我身上都体现着。

    这时又是那个神通广大的丹云阿姨,她带来了教父剧本的复印件,上面还有教父制片人莫根写的祝福,真珍贵。安宁也来了,就是那个上次拼命照相的女孩儿,她站在门口,还是不说话,不知道她对我的这副尊容是什么感想。妈妈事后说,这个孩子特别有爱心。当她临走的时候和我妈妈拥抱。她还是那种美国式的表达方式,是在以此来表达心情。第二天,病房里挤满了我的亲人,我颤颤巍巍地去洗澡,结果鼻血又在狂流。我高烧不断,因为从当天0点就不能吃饭喝水,护士给我打上点滴,补充营养。爸爸拿来湿毛巾,在我脸上盘成个圈,像面包圈,又冰了头,又止了鼻血,就是形象太怪异。

    马上就该“启程”了,我却关键时刻掉链子,灌肠药到这时候才起作用,爸爸只得拿着吊瓶陪我不断进厕所。我倒不怕别的,就怕在手术台上我大小便失禁就完了。护士给我打防止唾液分泌的针,比较疼,然后就是被推着徐徐进入电梯。几天前看半边天讲一个女士得癌症,节目表扬了她难得的上手术台仍面带微笑的精神。我看了不以为然,我所有的照片全都是微笑的,虽然,平时人们想像着,癌症即挨整。

    进了手术室,大夫们在我脚上打上点滴,我估计就是它使我睡过去的。刺眼的灯就在头顶,他们让我再说点话,我就背了whenyouareold。事后想,我要是死在手术台上,那我光辉的一生干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背诗!当然,我到底是下了手术台的,被推出电梯时,我麻药劲没过,精神还恍惚着,但能听见妈妈在叫我。做完手术的人要先进重症监护室,有人来看我,我还是对答自如,谈笑风生,只不过现在想起来都是只记得片段,不记得全部。

    夜漫漫,我迷迷糊糊地说要喝水,但还是按规定渴了30多个小时,而我渴完之后最开始喝的水你们绝想不到。那是妈妈从外面买的一瓶冰镇冰红茶,我仰脖全喝了,感觉爽极了,然后马上开始难受,要吐出来,但也没吐。因为不是突然醒过来,而是有一个从半醒到全醒的过渡过程,我对我全身的管子不是惊奇,而是欣喜。长得像一个外星人,在口含雾化管的情况下更是如此。此时感觉是不一般的,好像身体不属于自己,尿尿没有感觉,因为有导尿管;两根引流管插在体内,也无感觉;刚做完手术的人都极其痛苦,有的人直到出院前一天还是难以入睡,让护工推着床绕着屋子转,我一点疼痛也没有(当然听相声笑除外),这福气肯定是天赐的。

    在重症监护室呆到不用监护了,就进了一个两人间,很舒服。当我拔得还剩下一根引流管的时候被允许下床,在屋里稍稍走动。我坚持不让护工扶,努力站稳,享受了一会儿“腾云驾雾”的感觉,然后转头出屋子去楼道散步了,当别人还在被搀扶着一步步在楼道挪时,我就应该算是大步流星了。当时天儿正在紧张地准备高一期末考试,我就有心给她打个电话,帮她轻松一下。毕竟我已不是我。

    拨了号码。“喂?”正是天儿的声音。

    “喂,”我故意说“请问天儿在家吗?”

    “哦!”她一惊“稀客稀客,有失远迎。”用一个“稀客”轻松化解,生死间的这般沉重被她搞得犹如老友小别重逢。好一个天儿!我大喊:“我的天呀!”她忙拒绝我这么喊,因为她不知道这是在叫老天爷还是在叫她。

    因为经过化疗,皮肉组织与人不同,按常规该拆线了,对于我却是拆线拆早了,伤口有的地方没有长好,大夫希望我能自己愈合,就每天死命往外挤血水,再用胶布把胸部勒得紧紧的,这时我都会拿一个小镜子反照下他们的操作情况。最后实在没办法,还是重新缝过(不打麻药),期间我要求边缝能边听猫王的温柔地爱我。再有就是又给我做了一次胸穿,抽出了一大碗液体。这就是术后遇到的种种麻烦,我在医院呆到最后真有些烦了。这是我在电脑上的一段随感:“7月1日晚上,在电脑上看我拔管子的照片。景象骇人,不仅清晰展现一条长蛇般的伤口,上面还缝着线,而且也逼真地反映出了管子从体外到体内的情况。人在这一刻仿佛成了黑客帝国的人,是一台台死沉沉的机器。想起来都是不寒而栗。我忙乱着翻照片,就在这时,突然翻到了手术前天同学们来看我的照片。心情豁然开朗,明媚无比。尤其是一个个女生,笑容灿烂,让我真是喜欢死了!太喜欢女生了,女生天然的美丽,是一种纯净的美。而将她们放在这样一种即将手术(何况我刚刚看过手术的痕迹)的环境中,更让人为之心动。

    在医院的那几天里,我天天躺在床上唱歌,调子是朴树的生如夏花,歌词却是自己的。只要一有护士进房间,我就开始声嘶力竭地喊:我要出院!就要出院!啊!医院呆得没劲,好好回家玩一玩。我真的想离开无聊的医院!我要回家好好地玩一玩离开这无聊的医院。我要出院!”日复一日的点滴快把我逼疯了,就像茨威格的象棋的故事里描写的囚犯一样,在没有任何逼迫的情况,囚犯们也会因为每天看见相同的、没有任何改变的屋子而疯掉,最终招供。

    7月3日,是个星期六,天儿下周就要期末考试了,但她保证白天好好学习,想到医院陪我吃pizza,我自然是激动和感动交织。天儿和她妈妈来了,衣着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色绿的裙子长垂到脚,后面背着一个小蓝包,已经清新得让我无法比喻。她的到来让我渴望楼外的火辣辣的太阳,日出里陈白露有句名言:“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借用它的话:“夏天来了,但夏天不是我们的,我们要吃pizza。”

    天儿这样对我,我却不知道怎样表示,只知道闷头吃。直到那么大个的pizza实在吃不动了。短暂谈过后,天儿必须得走了,在电梯前我才低着头说:“你的衣服很好看。”也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我是最不安分的人,身体稍微好点,就换掉病号服,躲过警卫的贼眼睛,顶着毒日头,往旁边妈妈住的宾馆跑。前门被拦走后门,后门也被叫住就走旁门,真是惊险而刺激。

    晚上往宾馆跑,白天呆在病房打点滴,我左右手都扎得快烂了,因为连续打了三个多月点滴,血管顽固,针在手里头乱绞也扎不好,使我非常痛苦,心说一辈子的点滴都被我这时候打完了。有一天躺在床上,右手打着点滴,但心中的写作之欲依然存在。我拿左手在露露给的本上歪七扭八写了许多文章。突然,我脑子里有了写诗的欲望,并且冥冥中感觉那会是我写的最好的诗,于是我先努力手写几句,后来又在电脑上打了一稿二稿三稿,是我写作耗时最长的诗。献给永远的

    我是你家台阶前的参天树,

    呼唤你名字的岁月流进旋转的年轮。

    我是你窗外徐徐蔓延的爬山虎,

    记录下那无奈光阴的皱纹。

    我只愿化作那满城的飞花,

    飘过你生命的清晨。

    融作地平线升起的第一缕阳光,

    陪你直至落日黄昏。

    如果我是那默默无言的参天树,

    会扯下肢体,为你做一扇护风的门。如果我是那绵连无边的爬山虎,就固执地依偎在你左右,感受那跳跃的体温。

    当你欢笑,我是你忘情的眼神,

    悄然藏在风中,与你共享落英缤纷。

    当你失意,我爱抚那破碎的伤口,

    擦净你独自流下的泪痕。

    或者,我是个无名的邮递员,

    每天早上只为看你接信时睡眼发困。

    不要嘲笑我春心萌动的痴情,人生何曾再有过这记忆的稚嫩。忘记我,我们从未相逢,

    我只是你身旁陌生的过路人。

    但看看我,再看我一眼呀!

    因为我们那永恒的名字,青春!

    写完它,我已经疲惫不堪,并对妈妈肯定地说:“这是我给小云写的最后一首诗。”除了紧张的学习之外,大家津津乐道的都是男生和女生间的事情,同学之间打电话也是如此。记得一次跟慧慧打电话,我说了自己的观点:“我从来不把我的感情看得多崇高,只是没有结局的故事。这是青春时期很自然的,应该好好享受青春。”慧慧大为赞赏,说我明白。

    我从9岁开始写自由诗,一直到生病以前,其实都是在重复一个主题:人类终究会毁灭自己。生病以后来了个大转变,深陷情沼不能自拔,倒也是很好的纪念。人们常说某人生病表现坚强。这不是什么好事情。坚强意味着苦闷,孤独,有谁能像我一样幸运?快出院的那几天,我的身体好像也得知这个消息。原本因为缝合伤口而极其小心,背驼得头都快沾着地了,现在也挺笔直了。早上一醒就兴奋地到园子里去散步,在棵棵参天树下,空气格外清凉。我们像过节一样,清点行李,到宾馆结账,找来了车,高高兴兴回到姥姥家,呆了几天又回到燕北园的家,小学同学春子、阳华、然儿来电话问候,原来他们消息闭塞,还以为我在做化疗呢。我忙请他们来看我。会面过程不用多说,反正我乐呵呵地给他们看恐怖的录像,阳华送了我一本莫奈画传,里面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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