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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www.biqugela.org,没有月亮的晚上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抬不起头来。

    在心底下,很深很深的一角,婶母们妒忌母亲有私奔的机会。到底是难得的,有男人肯诱她走,结局如何,已不重要。总比她们好,叔伯一直把妻子当旧家私,任由发霉变型,他们用不着,由得她们丢在那里随岁月黯淡,旁的男人自然更不会去看她们。

    印象中,婶妹们身上都发散着一股怪味,照说也全是不用进厨房的少奶奶,但是头发气味像揩台布。

    而母亲的头发,我记得,总发散清香。

    母亲死了,父亲的气略平,把我自外婆家领回去,轮到我看后母的面色。

    “外婆也不喜欢我。”我同周博士说。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不知她是否听得懂。

    我说下去:“老人十分要面子,生了不争气的女儿,觉得丢人,念佛的人不一定有同情心,她怕女儿堕落变坏女人,倒不是为了怕女儿吃苦,而是怕自身无颜见亲友,”我苦笑“每个人的出发点都是为自己。母亲是个得不到母爱的苦孩子,她的女儿也同一命运,有时真不忍怪她,她未曾得到过的东西,如何转让他人?”

    周博士沉默地听。

    “好几次在梦中,见到自己捧着花去扫墓,明知没有墓,明知不可能。”

    周博士恻然,给我一杯酒。

    我问:“你猜她有没有高兴过?”

    饼很久,周博士才说:“我猜有。”

    “有也就算了。”

    “你有没有高兴过?”

    “有,国维追求我的时候,把我带着全世界走,月亮是挖不下来的,其他一切,应有尽有。”

    周博士学我的口气说:“那也就算了。”

    也没有名分。

    年轻女孩不在乎名分,没有名分更觉浪漫。

    也不怕牺牲,牺牲越多越见伟大。

    愚不可及是不是,所以男人喜欢年轻的女孩,青春固然可爱,更可爱的是无知。

    柄维一直选择极之年轻的女友。

    当年我吸引他,自然为着同一原因。

    “陷入沉思里去了?”

    我叹口气“只有在你这里,才敢往回想。”

    周博士说了句很有深意的话:“希望在我这里,你还敢往前想。”

    我笑“太奢望了。”

    “你还很年轻,很多人似你这般年纪尚未离开学堂迈向社会,你怎么老扮演历尽沧桑一妇人。”

    我开始得太早。

    我害怕青春一过难有作为,所以早早打冲锋,没想到一切成为茶蘑之后,人家尚未开始。

    但当时那个环境,又不允许我不跟着国维,我已无路可走。

    “你还可振作。”

    我微笑,周博士真是社会的栋梁兼明灯,她完全光明,与她对比的是我完全黑暗。

    渐渐我们熟稔,无所不谈。

    她是个成功的心理学家,毫无疑问,我崇拜她的能力。

    饼数日,天气更凉,心中盘算着,在这种时分,一定没有人再去游泳,我就是喜欢朱氏酒店外的一弯沙滩。

    我偷偷开车出去。

    将车停在很隐蔽的地方,步下海滩,脱掉外衣,风吹过来,冷得浑身打颤,我深呼吸,风中夹着雨珠,使我陡然清醒,不假思索,向海水奔过去,跃进滔滔灰蓝色的海浪。

    海水冰冷,皮肤与之接触,麻人心脾,几乎不能动弹。这时不知什么地方来的意志力,不顾一切,划动水流,游出去游出去。

    渐渐不觉得冷,我掠一掠湿发,努力向前。

    偌大的海只我一人,多么自由,多么舒畅。

    冬泳确是至大的享受。

    我浮在水面,随着浪一上一下地抛,愿与海花作一体。

    雨渐渐急,天色也开始暗。

    要适可而止。

    罢要往回游,看到岸边有人似一支箭般射出来,在水中带起一条白浪,朝我的方向游过来。

    是异性,浑圆的肩膀,强壮的手臂,每划一下就前进三公尺,速度奇高。

    他一下子赶到我身边,冒出头来,用手抹去脸上的水珠。

    我早已料到他是谁。

    他仍不说话,只凝视我。

    这样的目光使我浑身沸腾,我潜入水中,他尾随我。

    不管我游得多远,他始终亦步亦趋,他并不騒扰我,整个海仍是我的,但他也很明显地参予其中,我不能摆脱他。

    至我筋疲力尽,才爬上沙滩,跪下。

    还来不及回头,他已取饼一张极大的毛巾,将我裹住。

    我看着他,他双手还搭在我肩上,但随即松开,并没有趁势把握机会。

    我倒在沙上,只觉快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尽情放肆,对着紫蓝色的天空不禁露出笑意。

    他没有看我,坐在一旁,看着卷上来的浪花。

    是,没有向着我,但目光还是无处不在的笼罩住我。

    我把自己连头裹在毛巾里,只露出两只眼睛,瑟缩着。

    他终于转过头来,看到这种情形,笑。

    我也跟着他笑。

    在这一刹那,我没有觉得自己是残花败柳。

    我们坐了很久很久,他才一把将我拉起,向酒店露台的方向走去。

    这时借着灯光,才发觉毛巾是浅紫色的,镶着银边。

    我把它当莎丽,裹着身子,如穿着夜礼服般优游地走回车子。

    他再一次维持缄默,没有挽留。

    我发动车子。

    他看着我离去。

    到家对着暖炉喝酒。

    柄维回来。

    他不相信眼睛“你去游泳来?”

    我抬头看他一眼。

    “患肺炎不要怪人!”

    我什么也不说。

    “发疯了。”

    是的,是疯了。

    我把酒杯放下,摸摸面孔,还是火烫的。

    柄维并不是笨人,他应当看得出来。不,他不是看不出来,他根本不要看。

    “国维,”我说“看着我。”

    他警惕“你又来了。”

    “请看着我。”这是最后的请求。

    “海湄,你醉了。”他冷冷地说。

    这次我不生气,只深深叹息。

    他一定要逃避,一定要在我们之间筑起冰墙。

    “帮帮忙好不好?你没看到我的头发又白掉?公司快垮下来了。”

    “我们几时移民,”我恳求“不是说带我走?”

    “走?走到彼邦吃什么?拿了护照也得吃呀,不会成仙的。”

    “一样可做事,你有那边的执照。”

    “谁来找我?你长大好不好?你在外国吃了官司会不会找个印度人替你辩护?”

    我颓然。

    “我们应该有点节蓄,国维”我说。

    “别说了,”他摆摆手“清茶淡饭是不是,躲在小镇看电视是不是,你若喜欢,倒可以把你送出去。”

    “你是不走了?”

    “往后再说吧。”

    他倒了杯酒,大口大口地喝。

    我并没有太大的失望,对于他的反复,早已成习惯。

    镇静地问:“可是因为她的病起了变化?”

    他转过头来严厉地说:“那边的事,与你无关。”

    “可是不行了?”我没有放弃。

    “叫你不要问。”

    “我有权知道,听说她已要仪器帮助呼吸”

    他打断我“住嘴。”

    我看牢他,说下去:“城里每个人都知她情况危殆”

    他取饼外套,往大门走去,开门就走。

    我又成功地把他赶走。

    他可以向我倾诉,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与我说话,我再不是十年前那个小娃娃,我苦涩地想,我已经长大,我懂得他的苦处,我只想得到一个机会:我听他倾诉,他也听我倾诉。

    我把脸埋在手心内。

    女人最大的毛病是不肯心死,太强壮了,把它丢在泥淖里还是“啪啪”地跳动,淌着血,等候机会。

    实际上事情早已结束,为什么不去寻找新的开始?

    第二天,玛琳来找我。

    她说:“你可是把多年来坏习惯转过来了?”

    我掩饰“这几日,白天也像夜里。”

    “这倒是真的,多么像英国,天天下雨。”

    “有没有人听说关于蓝莉莉?”我想起来。

    “有,她入了籍,不回来了。”

    “她的孩子怎么样?”

    “被送去寄宿,她已十三岁,也不算是孩子,此刻十多岁都有男朋友了。”

    我微笑“我同国维在一起时也只十多岁。”

    玛琳问:“他有没有打算同你结婚?”

    “去问他呀,你去问他。”

    玛琳悻悻地说:“多年来你都不肯透露一句半句消息,同你做朋友确没瘾君。”

    我叹息“你想知道什么呢?”

    “不是探听你的私隐,但你总不肯落实地回答我。”她仍然不悦。

    我倒过来问她:“那边三小姐怎么样?”

    “不行了,早就不行了,一个月几十万美金吊命费,照说陈国维应当赶了去才是。”

    昨日我看见女佣在搬行李箱,怕是要去一趟。

    “他一直把你当妻子,我们也一直把你当陈太太。”

    “从来没有嫌过我?”我微笑。

    “从来没有。”

    “我相信你。”

    “他那财宏势大的岳父也不怪他。”

    我躺在沙发中不出声。

    敝是不怪,恐怕以后派彩的时候,陈国维会吃亏。

    “真可怕,一个人活得像棵菜,躺在医院里那么些年,实际上还是死了的好。”

    但是她家人总还希望有一日她会醒转来。

    玛琳忽然问:“你有没有见过她?”

    我吓一跳:“没有,从来没有。”连忙定过神来。

    “我倒是见过一两次,那时她还没有罹病,是她父亲的得力助手,人不漂亮,但很有一股气势,三十八岁才结婚,可算是老姑婆,她比陈国维大许多。”

    大约是看着人要去了,说说无所谓,玛琳把他们的故事,当作与我完全无关似地说出来,事实上也与我无关。

    他们结婚的时候,我只有五六岁,那时,母亲尚未离开我,我们常常坐在一张沙发上谈天说地。

    她极之疼爱我,说话总是轻柔地哄着,真不明白后来怎么会忍心撇下我。

    我吁出一口气。

    玛琳会错意“我们都知道她得病在先,结识你在后,不必内疚。”

    我意外,她认为我应当内疚吗?我曾听说过,邓氏家长颇埋怨国维未曾飞到病榻边日夜悉心照料三小姐。

    或许他有内疚,他不该趁发妻病危时凉血地去追求少女。

    一切快要成为过去,她的生命点滴地漏损,也已差不多耗尽。

    倘若她有知觉的话,她会觉得适意,因为我的地位与她相差无几,家对我们来说,都是活死人墓。

    “海湄,你听见我说什么?”

    “我在听。”

    “你双目都没有焦点。”她抱怨。

    “我累了。”

    “没有哪一天不见你疲倦欲死,也没见你做什么。”她笑。

    我双目也有射出晶光的时候,自然不是对牢她。

    不,我尚有精力,就因为有限,更不能胡乱花费,也许,说不定哪一日,要利用它来孤注一掷。

    “同你出去挑几件衣裳如何?”

    我在某处有一橱新衣,何用再买。

    “你自己去吧,我想休息。”

    她看我一眼“安琪说,你同我们越来越隔膜。”

    这是真的,她们情同姐妹,互相照顾,去一趟旅行也通长途电话,叫人羡慕。

    不是不相信同性间的友谊,而是不相信一切友谊。

    你常常听见有人说“朋友要来做什么”这种豪情的话,不外是因为他可以肯定下一次会轮到你为他服务。

    朋友总是有的,直到一个人完全失去利用价值。

    柄维两年前的朋友就比现在多几倍,然而这样的朋友,要来有什么用呢?

    “我还是让你休息吧,”玛琳放弃“你魂魄已经飞升了。”

    “对不起”

    她说:“天快亮了,最坏的已经过去,大家都知道这十年来委屈了你,生活压力也很大。现在她一去,你就是正式的陈太太,白天可以出来活动。”

    这一番安慰之词,在她来说,既得体又熟络够通情达理兼幽默,听在我耳朵里,好比万箭穿心。

    这也是我觉得友情荒谬的原因之一,玛琳过去所有的功劳,在一刹那尽毁,我对她的厌恶到达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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